陆相晟右手食指关节抹抹下巴,若有所思。他跟摄政王殿下上书,一切说得很清楚。权道长只知只言片语。
“权道长不如自己看吧。”陆相晟叹道。
旗总张珂又来,笑眯眯的样子不叫人讨厌:“陆指挥让我带权道长到处转转,权道长想看什么?”
权城声音不高:“我想看看你们的耕地。”
张珂又套一辆马车,扶着权城上车。权城一看马车就全身痛,不过什么都没说。他一上车,听着不远处又有整齐的喊杀声。张珂笑:“陆指挥练兵呢。”
权城放下车帘子。
右玉为了抵抗鞑靼大军,壮年劳力十去七八,只剩老弱妇孺。陆指挥刚到此地,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分地。按照每家壮劳力牺牲情况重新分熟肥土地,好地都给原右玉人。军垦地在周边更远,引水耕种都要更困难些。河北来的士兵除了屯田地,还要轮着帮右玉缺劳力的家庭耕种。
权城好奇:“原土地的主人怎么办?”
张珂苦笑:“鞑靼大军打来,能跑的早去其他地方避难了,陆指挥一概把这些地算作‘无主’,现在,这帮人到处告陆指挥呢。”
权城震惊,他似乎终于知道了问题的关节:“他们回来了?”
张珂撩开车窗帘:“权道长,你往外看。”
权城往外看,一大片玉米地被烧得斑斑驳驳,权城心痛得扭绞:“停车停车,停车!”他扑下马车,一瘸一拐往玉米地走。那么好的玉米杆,烧得成碳灰。权城跪在地上伸手抚摸焦黑的土地,语无伦次:“这是做什么?这是做什么???”
张珂吐口气:“您昨天到之前烧的。”
权城簌簌掉泪,玉米可救人命,为何能如此折辱神植?他捡起籽粒已经颗颗分明的玉米穗,反复摩挲,抹不掉黑灰。张珂不忍心去看权城。
“为什么要烧?”
“原土地主人唆使的。天干物燥,一烧一大片。”张珂叹道,“陆指挥天天为了战事训兵,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在军垦地巡查。往地里丢一个火把就跑,抓不住人,玉米却一毁一大片。”
权城跪在地上,失魂落魄地放下烧焦的玉米穗。
“那……土豆和甘薯呢?”
张珂唉一声:“玉米长在地上显眼,总遭破坏,也是陆指挥有意为之,这样起码能保住土豆和甘薯地。”
权城爬起,踉踉跄跄到处转,看甘薯和土豆地,壅土雍得还好,没有被毁得那么厉害。
“那……民耕地呢?”
张珂蹲在旁边,用手指抠抠脸:“民耕地不种玉米土豆和甘薯。”
权城一愣:“为什么?”
“就……平民不种。”
权城焦急:“大家信不过三作物吗?信不过我吗?”
大家可不是信不过你。张珂含糊其辞:“不愿意种,领到种子也不种,陆指挥也没办法。”
权城站在大片耕地中间,极目远眺,几户农人在抢收麦子。权城上前询问,非常直接:“你们为什么不种玉米土豆和甘薯?”
几个瘦成柴的老头老太太颤巍巍吃力地割着麦子,看权城一眼,没回答。张珂道:“老丈,陆指挥安排的轮值小队今天没来帮你们收麦子吗?”
老头子认识张珂,倒是答了:“昨天来了,说今天要训练。我们趁着还能动,多干一干。”
没人搭理权城。权城急得冒汗:“为什么不种玉米?为什么不种甘薯?为什么不种土豆?”
张珂把权城拖开,跟老头老太太笑:“您几位别太着急,下午训练完了就来帮你们收了。”
权城跟魔怔了似的,张珂不便直说,只好道:“那……权道长先回城?”
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,权城失魂落魄地坐着马车回城。
权城以为种子种不出来,以为种子不适应水土,以为种子跟原先的作物牲畜相克,竟然从来没想过是人们不想种,甚至还要焚烧快要可以收获的玉米地。
权城抱头坐在官衙后院的门槛上。
有人在权城身边坐下,隐隐有铠甲的摩擦声。权城低头看到靴子,陆相晟。
“张珂回报,说权道长出城转了一圈。我来看看。”
权城没抬头,抽抽鼻子,用浓浓的鼻音道:“陆指挥公务繁忙,不必分心给我。”
陆相晟笑一声:“权道长到城外看到什么了?”
权城沉默很久:“火烧玉米地。大家不爱种三作物。”
“张珂有解释吗?”
权城依旧团着,吃力摇头。
“租子。租子从来只收麦子,如果种了三作物,交不上租子,要怎么办。”
权城倏地直起腰,瞪着红肿双眼震惊地看陆相晟,原来所有的原因,竟然是——租子???
“可是!摄政王不是下令免除右玉三年租税,种植三作物免六年!”
“百姓不信。”
陆相晟很淡然,权城惊得无以复加。
是,百姓不信。所有的减免,一概不信。
“前半年说减,后半年照交的事,太多了。”陆指挥一身戎装,坐在权城身边。刚刚训练回来,脸上还有汗。夕阳余晖在他英武的脸上镀一层金,映得目光清澈威严。
“那!”
权城刚想争辩,又愣住。那什么?能怎么样?
陆相晟慢悠悠道:“权司监,我们,是外来的。”
权城愣愣地看陆相晟。陆相晟看向远方:“权司监,天雄军之所以出现,是因为右玉原本的人死得差不多了。原来的右玉人难以接受,不是很正常么。”
陆相晟站起,低头微笑:“权司监一心记挂耕地,想是没有看到右玉城门外的大石碑。摄政王殿下亲笔写的祭文。右玉一个小城上下一心,扛鞑靼大军七个月,老实说我不知道天雄军做不做得到。权司监应该去看一看。”
陆指挥用右手,拍拍权城的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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